《行走黄河故道》人物传记之二
“独蛋抄”李汝烈轶事
早在儿时，繁星满天的夏夜，常常听大人们摆龙门阵，那个时候，就听他们说过“独蛋抄”的故事。“独蛋抄”如何勇猛，如何凶狠，如何仗义，如何“有种”。后来，看过袁有义先生以“独蛋抄”为原型的《英雄祭》的长篇小说，还有我的业师李有宽先生发表在《宿迁文史资料》第十四期的文章《“独蛋抄”李汝烈事略》一文，发现人们，尤其是口口相传的人们大多混淆了许多事实：比如“独蛋抄”究竟是李汝烈还是李有威。甚至还有人认为李汝烈、李有威系同一个人（袁有义先生就这样认为的）以及李汝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？是无恶不作的悍匪，还是深明大义劫富济贫的“响马”。
通过这次《行走黄河故道》沿岸乡村历史的挖掘，我们在当地流传至今的民间记忆中，搜集到了大量的与之相关的传说故事，结合李有宽先生的著述（李有宽先生为“独蛋抄”李汝烈系同宗的族孙），连同老友王晓风提供的翔实的历史资料，可以证明，李有威和李汝烈并非同一人，在蔡集镇李新庄的陇西堂李氏家族中，“汝”字辈比“有”字辈高两辈，也就是说，独蛋抄李汝烈实际上是李有威的祖父的辈分相等。在广泛查找地方历史资料后，笔者试图在此作出一次比较真实的挖掘和整理。
李汝烈，字均远。宿迁西蔡集镇李新庄人氏，清末邑内名儒李景佑之次子。从小就在私塾读书学习。汝烈虽斯文儒雅、却极爱习武，又有胆有识，深得族人的喜爱。因此，就像我们上学时老师或家长会问及我们有什么理想一样（我们常常会说当科学家、文学家、解放军等等），当族人问及汝烈长大了想干什么时，汝烈竟发出了“分大户，均贫富”的豪言壮语。闻者无不为之乍舌。
蔡集镇位于故黄河的南岸。由于历史上黄河多次决口，南岸的许多原有的湖泊渐渐淤积，许多良田也都变成了盐碱地，庄稼歉收，民生凋敝。所以，黄河南岸有民谚说：“黄河滩，不长毛，种一葫芦收两瓢。”说黄河滩不长毛，其实是不长粮食，黄河两岸的芦苇却极其茂密，蒲草丛生，连绵到洪泽湖畔，是天然屏障。因此，这里从来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出没之地。
这年入夏以来，便阴雨连绵。即将成熟的小麦全部烂在了水里，颗粒无收。人们的生活更加困顿。于是，在邻居周新平的鼓动下，李汝烈真的结伙落草，干起了“抢大户”的营生。
那么，“独蛋抄”的诨号是怎么来的呢？
原来，有一年，汝烈结伙准备抢劫一家为富不仁的豪富，他们集结于高墙之外，凿洞而入。墙洞凿开，汝烈首当其冲，谁知道，刚进入院子，就被其家丁发现，家丁当即举枪便打，正巧，一枪打中汝烈一只睾丸。汝烈只好撤退，可是受伤的那只睾丸还悬在体外，似断犹连，疼痛难忍。汝烈遂咬牙跺脚，猛地将那只受伤的睾丸扯下扔掉，迅速成功脱身。自此以后，黑道江湖上就传开了独蛋抄这一号人物。
据说这个外号和过去土匪黑话有关，黑道上见面问及姓氏，都不明说，如果你姓王，你就不能直接明了地说姓“王”，必须说“虎头子”，你要姓杨，你就说“爬山子”，姓唐，就说“熬口子”等等。而“李”姓，就是“先抄而后理（李）”。所以李汝烈的“独蛋抄”的外号就传扬开来，老幼皆知。
本图为以李汝烈为原型创作的小说《英雄祭》插图（下同）
当时，黄河南岸有几股土匪活动，其中较大的有“蔡三木匠”及“岔口四虎”。这两股土匪招募的大多都是地痞流氓，尤其是“岔口四虎”横行乡里，欺男霸女，无恶不作。这与李汝烈最初的“劫富济贫”的人生信条相去甚远。时间久了，这就与匪首“蔡三木匠”有了分歧，且“蔡三木匠”知道李汝烈不是久为人下之人，早晚会影响自己匪首的位置，遂起杀害汝烈之意，
年秋天，“蔡三木匠”决意联合“岔口四虎”除掉汝烈。这天，“蔡三木匠”约汝烈与蔡集街北聚赌，赌罢后，走至前街和后街相通的巷子，“蔡三木匠”借故落后于汝烈，从身后猛地掏出随身的“快慢机”，这是一把既可点射，又可三连发的“毛瑟手枪”，俗称“驳壳枪”。直指汝烈后脑。汝烈异常机敏，知有异变，迅疾匍匐于地，就地一滚。同时出枪，连连击发。“蔡三木匠”仓皇逃窜，被其党羽接应得以逃脱。
李汝烈知道外面不可久待，便急速准备从民便河返家。至河心，枪声大作，子弹如飞蝗一般从头顶飞过。正疑惑间，听得有人大喊“平射”，汝烈听得真切，原来是“蔡三木匠”的同党----------“岔口四虎”，正在紧要关头，汝烈众族人前来增援，虽枪林弹雨，汝烈终于脱离险境，安然无恙。
转眼到了第二年中秋（年），这天，只见皓月当空，月华如水。“未必素娥无怅恨，玉蟾清冷桂花孤”，汝烈想到去年之事，积愤难平。加之“岔口四虎”常常为害乡里，恶贯满盈，汝烈决意在这中秋之夜除掉“四虎”，也算为民除害，又报了去年之仇。于是，聚集徒众，荷枪实弹，趁着夜深人静，直抵岔口，分工明确，兵分几路，各取其一。这一段故事在人们的演绎中，也很精彩，特别说到杀“大虎”的时候，有人添油加醋地说“当时，大虎正和小老婆亲热，那小老婆相当漂亮，只穿了一件肚兜，大虎正趴在小老婆身上吃奶呢，就被汝烈一枪打的掉下床来。”这边杀了大虎，那边的二虎正酒酣卧睡在床，不费吹灰之力也一刀毙命。三虎、四虎最后也在赌场中寻到，不由分说，早有人上前擒住不放，拉出门外，统统结果了他们的性命。
杀了四虎，老百姓称赞说：“虽然老虎厉害，但是还有比老虎更厉害的，这人就是李汝烈啊”。从此后，“独蛋抄”李汝烈更是威震乡里。
一九三八年冬天，日军攻占宿迁，宿迁沦陷，日伪横行。一九三九年初，伪区团长刘金元率部盘踞在与蔡集一故黄河之隔的皂河镇，为扩充自己，消减敌对力量，便广揽绿林。一九四二年六月的一天，刘金元于区团部召见汝烈说：“均远啊，我对你怎么样啊？”李汝烈回答道：“承蒙团长照顾，很好。”刘金元说：“既然很好，从今后，你的人和武器都归我统领如何？”汝烈知道如不答应，今天是走不出这个屋子的，便欣然答曰：“好”。说罢退出迅疾离去。这个时候，汝烈是极为不满的，并且刘金元的左右已经看出来汝烈的不满情绪，马上禀报刘金元说：团座，你难道没有看出姓李的神态有异吗？此时，刘金元恍然大悟，知道自己是放虎归山。赶忙命令卫兵迅速追赶。可是，为时已晚，待刘的卫兵追到皂河的西圩门，汝烈早已渡过废黄河，绝尘而去。
汝烈困居家中数日，闷闷不乐。每当想起所率人枪具被刘金元兼并之事，即咬牙切齿。一天，汝烈正于门前池畔纳凉，忽听身后有人叫道：烈爷你好，晚辈特来拜见。汝烈转过身子一看，来着不是别人，正是刘金元义子徐文明。说起这徐文明，却是个纸醉金迷，吃喝嫖赌之辈。整天混迹于烟花柳巷，赌场酒肆，常常是夜不归宿。徐妻五次三番哭诉与刘金元，请刘金元为自己主持公道。刘金元也觉得徐文明之行为有损自己的声誉。便训斥之后，不仅体罚了他，还断其薪饷，徐文明恼羞成怒，又疑其妻与刘金元有染。特此拜会汝烈，计议杀掉刘金元。
汝烈于是在李氏族中筹集守门枪支数支，并假装告诉大家：“这是去皂河西王营抢大户，今夜丑时于皂河西南报恩寺后面集中。”于是，有十数人踊跃响应。届时，大家均已到齐，汝烈这才实情相告：此次是去皂河杀区团长刘金元。大家虽然感到突然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甚而反对的。
话说刘金元的区团部是层层设防，壁垒森严。如果没有徐文明前行带路，杀刘金元是谈何容易。
汝烈率众从皂河北门进入，穿过铁丝网，越过民家墙，轻松到达区团部，首擒门卒沈金生。派同乡李有力守卫，至刘金元住所，见正屋门前有一岗卫，不是别人，正是汝烈义子张廷云。当即夺枪喝退。进东厢房，便看见刘金元头枕短枪，鼾声如雷。汝烈率先发枪，随着叭叭叭三声枪响，刘金元脑浆迸裂被击毙与床上。这时，西厢房刘金元卫兵听得枪响，还未来得及反抗，即被汝烈等人交了枪械。事毕，汝烈率众沿运河岸，越过东哨门，离开皂河镇，过黄河而去。
从此之后，皂河日伪军，惶惶不可终日。而李汝烈则蜚声宿睢两县，并且传为神话。
一九四二年，此时的抗日烽火遍及全国，宿迁南面的洪泽湖境内也有我地下党组织活动，为巩固和扩大根据地武装，常常会派人来宿迁联络抗日仁人志士，组成抗日统一战线。
其时，汝烈早已英名远播，后经周硕才引荐，与张荫棠部联系。说起这张荫棠，也是宿迁响当当的人物，张荫棠年出生于宿迁县来龙镇长安村一个地主家庭。张荫棠家境富裕，他胸怀壮志，性情豪放，做事特立独行。据光明村当地的老人回忆，狮头大耳、高大魁梧的张荫棠常常背着驳壳枪，骑着一头驴，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，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，驴子后面还经常跟着几个带着“家伙”的随从，因此，村民们赠其绰号“张烧包”，意思是喜欢到处显摆。张荫棠虽然有点“烧包”，但他侠肝义胆，从不恃强凌弱，因此得到同族和乡邻的认可。他的同族中有许多是地主，在年头不好的时候，他要求同族的亲戚为百姓减租。对于欺压百姓的当地土匪，他也毫不留情，抗战爆发后，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暴行，23岁的张荫棠内心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仇恨。不久，他就抱着抗击日寇、保家卫国的决心，毅然走上革命的道路。年2月，张荫棠参加苏鲁边区游击队，先后任排长、连长。同年十月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因此，汝烈对此人早已十分敬仰，经此引荐，汝烈决定携枪支人员投奔张荫棠，奔赴抗日前线。
一九四二年九月十二日，我方获内线情报，有日军汽车三辆，于第二天上午由宿迁经晓店、峰山路线开往新安镇（今天的新沂市），当时，正好是李汝烈活动于峰山一带，遂当即决定由汝烈负责截击。汝烈将所有人枪分成三部，分别以三辆车为目标，各负其责。
第二天，上午十一时许，日军三辆汽车轰隆而来，顿时，道路两侧枪弹齐发，声震山谷。汝烈一马当先，率先登上第二辆车，控制车内人员不许反抗。第三辆车掉头逃跑，前两辆车缴枪投降。这一仗，击毙日军一人，俘虏日本翻译官一人，伪军六人，缴获枪支弹药若干。我方无一伤亡，最后，把不能带走的汽车浇上汽油，放火烧掉。
午后，汝烈带领大家正在休息吃饭，忽有消息来报，日伪董振生部队从西南方向压境而来，汉奸王斗山也率部从西北方向向南逼近。童庄处于南北夹击之中。李汝烈吩咐手下说：无需惊慌，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！他让吴兰亭率领大部分战士押解着俘虏先撤出战斗，自己带领剩下的战士继续迎战。想要占据旁边的一条山沟作为屏障，但鬼子发现了他们的意图，用机关枪压住扫射，李汝烈令道：不要随便开枪，以免浪费子弹，等鬼子靠近再打。
随着日本鬼子一步步靠近，鬼子们的狰狞面目看的更清楚了，李汝烈一声令下，顿时枪弹齐发，战场上硝烟弥漫，敌人整排整排地倒了下去，余下的鬼子们转头就跑。李汝烈乘势率领手下向东突围。敌人们跑了一阵，转头却见并无追兵，遂在日酋带领下掉头反扑过来，李汝烈率众至一村头，看到一条山沟，刚要跳进沟，不料日寇中阻击手对准李汝烈连发几枪，李右腿和腰上连中两弹，顿时鲜血直流，再加上刚刚在激战中左腿已中一枪，此时已经完全不能行走，于是他立即命令部下：你们赶快撤退，我给你们断后。众人齐声要抬着他走，李汝烈连声喝到：不要管我，服从命令！
眼看战士们相继撤出，李汝烈以无比坚强的毅力向相反方向爬行，到了一个村庄的草园跟前，于是就埋伏在草丛里。日寇们循着血迹找到草园跟前，知道李汝烈藏在里面，但他们早已被李汝烈的英雄勇猛吓破了胆，谁也不敢再向里面搜寻，日酋命令在草园四周放火焚之，顿时烈焰腾空，熊熊大火，将早已重伤的李汝烈包围起来，一代英豪李汝烈，就这样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大火之中。
这场战斗过后，乡亲们和地下工作的同志们前往收尸，只见英雄的尸骨已被烧成一段不满三尺的焦枯黑炭，极为凄惨。这激起了广大爱国军民的一致仇恨，众多参加新四军的战士们一起发誓要为李汝烈报仇雪恨，在李汝烈的遗骨入殓的时候，他的原先手下摸进宿迁城，将为虎作伥的日寇翻译官抓了过来，翻译官乃是一个高丽的二鬼子，到了李汝烈的灵柩前，连连跪地哭求饶恕，但其终日作恶，恶贯满盈，早已为广大爱国军民所深恶痛绝，遂以其狗头活祭李汝烈之英魂。
李汝烈壮烈牺牲之时，年仅三十一岁，但其英风豪气长留人间，鼓舞着宿迁广大抗日军民齐心杀敌，保家卫国，直到把鬼子们赶出我们的家园。
李汝烈灵柩出殡之时，蔡集李新庄一同族老儒作一挽联，至今仍为里人铭记：
读经文，达伦理，文质彬彬儒生气
杀汉贼，焚虏车，猛刚烈烈丈夫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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